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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乐器,可与西洋乐器同台竞技,更承载着东方美学的“惆怅之美”

演出中的袁莎。

10月11日,在美国纽约林肯中心举行的“筝与诗——中国音乐文化之旅”活动上,古筝演奏家袁莎(中)弹奏古筝。新华社记者王迎摄

10月11日,在美国纽约林肯中心举行的“筝与诗——中国音乐文化之旅”活动上,古筝演奏家袁莎弹奏古筝。新华社记者王迎摄

10月11日,在美国纽约林肯中心举行的“筝与诗——中国音乐文化之旅”活动上,古筝演奏家袁莎(中)弹奏古筝。新华社记者王迎摄

新华社北京2月26日电(记者张漫子)2月26日,《新华每日电讯》刊载题为《这乐器,承载着东方美学的“惆怅之美”——古筝演奏家袁莎就古筝的精神气质、艺术与哲学的交集等问题接受访谈》的访谈。

她是许多中国古筝学习者的“启蒙老师”,不仅许多人学习古筝的第一堂课是跟着她录制的教学CD入门的,你我听过的许多古筝名曲也都出自她的CD。

她曾携古筝登上金砖国家领导人第九次会晤文艺晚会、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第七届世界军人运动会开幕式等国家最高级别的舞台,诠释古筝之美。

她将中国古筝与钢琴、小提琴、大提琴等西洋乐器交融的魅力,展现给30多国观众,向世界展示敦厚诗意的中国文化。

她是著名的古筝演奏家、中央音乐学院教授袁莎。

这种拥有2500多年历史的古老乐器有着怎样的精神气质?艺术与哲学之间有多少交集?外国人如何开始对中国音乐感兴趣?带着这些问题,记者专访了袁莎,聆听她对古筝、对音乐、对文化交流与文明互鉴的理解。

(小标题)古筝承载着东方美学的“惆怅之美”

草地:听说袁老师从6岁开始就已经接触古筝了,一弹就是几十年。古筝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

袁莎:最初学习古筝是父母的决定。我父亲观察到我在孩童时期流露出的天分与敏感,决定培养我走上艺术之路。我接下来越来越幸运地意识到,自己在逐步印证着父母的决断。

草地:相较于其他乐器,古筝的特色是什么?

袁莎:古筝的历史长达2500多年,古筝艺术承载着深厚的文化底蕴。我一直认为,琴音是寄托复杂细腻心境的最好载体,也是东方美学恰如其分的体现。就我对古筝传统乐曲的理解与诠释而言,“惆怅感”是其中蕴含的最富意味的美。在弹奏《出水莲》时,这种“惆怅之美”体现得尤为极致: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挥之不去的惆怅万端、千回百转,诗般的曼妙婉约、欲说还休……饱含着中国文化意境中花未全开月未圆的遗憾与缺陷之美。

草地:您曾说过,习琴不在高难,贵在陶冶心境,修身养性,弹琴指下静清,音意始臻微妙。古筝之美如何滋养您?

袁莎:弹琴就是“弹自己”。文学家用文字表达;画家用画笔描绘;而我,则在琴声中诠释生命的悲欢离合。一曲曲筝音中,满载着挥之不去的乡愁……我的家乡在浙江天台,我从6岁起去上海音乐学院学琴,7岁独自离家跟着启蒙老师去四川,9岁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少小离家,四十余载的艰辛历程磨炼了我的意志,古筝成为我慰藉心灵、寄托情怀最好的途径。古筝是我的另外一个世界,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音乐里成就纯粹的自我。现实世界中的小我会升华为琴声世界中的大我,真挚纯粹的音乐所饱含的温暖与深情不断滋养丰盈我的心灵。身处在喧嚣纷杂的现实世界,却可以尽情游走于无穷无尽的音乐意境中,独与天地精神往来,领略生命的大爱大美。

(小标题)中国音乐美在简约,不应丢失底蕴与精神

草地:古筝虽然是拥有悠久历史的古老乐器,但它真正规范发展、专业化发展是近几十年的事情。上世纪90年代,曾出现一股从娃娃抓起,学习钢琴、小提琴的风潮。中国音乐思潮也曾遭遇过西方思潮的影响。中国古筝艺术专业化发展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阻力?

袁莎:1990年至2000年前后的一段时期,中国器乐受到西洋乐、西方艺术理念的影响,开始走向偏于现代风格与理念的道路,忽视了我们中国乐器自身的传统底蕴与根基。在当时国家级的古筝大赛中,大家几乎都以偏重技巧性的现代作品训练及参赛。不过也就是在这段时期,高难的技巧训练催生了古筝艺术强大的技术积累与进步,古筝的技巧性与专业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当我们带着强大的技术去西方国家进行艺术交流时,西方人感到震惊,他们无法想象中国古筝这样一件古老的乐器竟然可以演奏与西方乐器技巧难度相当的现代作品,并且与西方的交响乐团、西洋乐器进行高水准的专业合作。他们对中国的演奏家刮目相看,感受到我们的高超技术与专业素质。但是,问题也就出在这儿,我们用强大的技巧取代了古筝传承千年的深厚传统底蕴,也失去了这件乐器的根基,丢失了它的精神。

草地:应当如何看待民族器乐的传统,或者说,古筝艺术的传统如何体现?

袁莎:古筝的传统体现在流传千年的古曲当中,这也是筝乐文化中大浪淘沙的精髓。中国音乐的美是简约的,而简约极难。将单音连成线条,不仅靠指尖,更需要气韵与功底,这就是中国文化意境中的留白,是一种心灵与哲学之美。东西方的美学观念是存在极大差异的,我们的发展应当求同存异,古筝艺术蕴含着中国文化千年来深厚的人文美学底蕴,在其强大的技术支撑与专业发展之上,我们当展现古筝艺术的独特气质与精神,传递出中国文化大道至简的美学追求。我们年轻一代古筝演奏者,当秉持传承与发展的理念,在坚守古筝敦厚诗意的气质精神基础上,再去探索创新与发展。

草地:一切艺术问题都是气韵问题。

袁莎:是。庄子说,唯道集虚。中国诗词文章里都着重这种空中点染、拟虚成实的表现手法,使诗词意境里有空间、有荡漾。字,笔画越少,越难写;音,谱面越简,越难弹。弹琴五音之趣,半在吟揉,吟揉之妙,全在圆满。弹琴更高的境界是“慢”和“弱”,而非“快”和“强”。快音强音仅为技术层面,重复训练即可练就。而慢音弱音,考验的则是举重若轻的功底与造诣,于质朴简约的表象下,是内在的满怀深情,万千气象,是为动中的极静,静中的极动,直探生命本原。

(小标题)把敦厚诗意的精神气质展现给世界

草地:古筝有没有精神气质,如果有的话,它的精神气质是什么?

袁莎:从学琴开始,我成长的每一步都跟古筝相关,所以我会不由自主地思索古筝背后的人文、历史,甚至美学与哲学,去探究古筝艺术的精神气质究竟是什么。

当我有幸将古筝作为中华文明的名片,向世界展现中国文化的自信与魅力时,我想,敦厚与诗意,是对其精神气质最为完美的诠释。

2017年起,我导演并演奏了中国首部筝剧《筝与诗·归去来兮》。全剧以筝乐为线索,以筝史为脉络,融合诗词、演诵、戏剧、交响、舞蹈于一体,借由不同朝代的古筝经典作品及诗歌的脉络,梳理了自先秦至当代的中国古筝艺术发展史:《高山流水》(先秦)、《涉江采芙蓉》(东汉)、《春江花月夜》(唐代)、《出水莲》(宋代)、《牡丹亭》(明代)、《长相思》(清代)、《月亮月光光》(当代)等。跨越千年时光,筝乐在岁月的砥砺中延绵发展,薪火相传……

草地:您第一次出国演出才9岁,至今已经有数百次中外艺术交流的实践,这些年,海外观众对古筝艺术、对中国音乐的感受有哪些变化?

袁莎:年少时期代表学校出国演奏的时候,总是希望以高难度技巧向世人展现我们的强大,其实还是一种不自信,扬短避长,忽略了古筝最大的魅力;之后逐渐意识到古筝自身的优势,开始以最传统的古曲来展现我们的民族特质与文化审美;近年来,我带着古筝站在国家重大外交舞台上的时候,心灵与情感的表达已完全超脱于技术之上。古筝作为中国文化的载体,将极具魅力的、诗意的、敦厚的精神气质淋漓尽致地展现给世界。琴声上升到心灵的层面,才真正回归音乐的本质,即情感。音乐作为桥梁,在世界的舞台上,向全人类传递的是大爱与大美。琴声中,是家国的情怀、宇宙的气韵与文明的互鉴。音乐应当是超越国界的,超脱于任何技巧与形式的,音乐即情感,是真、善、美的化身,传递着爱与美好,使人心向美向善,使世界和谐。这才是弹琴的最高境界与追求,也是音乐艺术的最终意义与价值。

草地:东方的意境美与西方美学的追求之间有不小的差异,如何在音乐交流中缩小文化的隔阂?

袁莎:在音乐交流的实践中,面对西方观众,我会以筝乐意境与历史文化为核心,而从演奏或作品形式上,则融入西方元素。例如我在纽约林肯艺术中心的《筝与诗·归去来兮》音乐会中,融入了大提琴、小提琴、钢琴等西洋乐元素,并采用了捷克作曲家德沃夏克《自新大陆》的主题。将《自新大陆》中的思乡情怀与《春江花月夜》中的月色与思念融为一体。

而中国观众也并非人人都了解古筝的文化与历史,因此《筝与诗·归去来兮》以中国古筝音乐的历史发展脉络为线索,融入大家熟知的经典诗词,引导大家在优美的筝乐中,进入中国浩荡千年的诗乐海洋,进而领略古筝艺术的深远意境。这个课题我已经做了4年,会一直坚持下去。(完)